Quannn

-

尘埃落定，故地重游。

王也找到诸葛青的时候，他正躺在碧游村的溪边，一只胳膊耷拉在额头上，眯着眼直直地望着天空。天空被整片的火烧云染得红艳艳的，照在诸葛青脸上，染得他白皙的脸也红艳艳的。王也起初以为他睡着了，他蹑手蹑脚地盘腿坐下，融入这片短暂的宁静。然后他听见诸葛青喊了他的名字。

 

“我和傅蓉就是在这儿认识的。”

 

然后他就听见诸葛青闷闷地说。王也张了张嘴想说我知道，可是喉咙像是被黏住了干涸了无论如何都难以挣脱出半个字。他只好沉默得静待着诸葛青说下去，这样掐头去尾的一句话足以让聪明如王也想出一段纤细而又精致的故事。王也见过傅蓉，一个短头发的可爱姑娘，聒噪又和诸葛青极合得来。

 

郎才女貌。王也冷不丁想到这四个字，又觉得自己俗套，什么古老话本里的词儿都出来了。

 

王也还等着下文，诸葛青却像是熄了火，半天都没声音。他狐疑地偏头看了眼诸葛青——还是同样的姿势躺着，胳膊却把眼睛挡得严严实实。他想诸葛青大抵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毕竟打从碧游村一役后这地儿就荒废了，兜兜转转或许是难得碰上了。多可惜啊，时光像刀，世事又同砧板，横竖几下，郎情妾意全辜负。王也脑子里乱七八糟，只觉得自己该安慰下这狐狸，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百无聊赖，只得俯身，指尖轻点，搅乱汩汩东流春水。

 

 

 

“我在这儿、就这条溪边，”诸葛青在寂静里突然又开了话茬，他说完半句，顿了顿，“我给傅蓉讲了个故事。”

 

王也轻轻地“嗯”了一声，也不管诸葛青听没听见。

 

“要听听吗？”诸葛青小声问，可他似乎并没有准备等王也的回答，话音刚落，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从前，有一个小男孩……”

 

王也想打断诸葛青，但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咽了回去。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王也觉得自己活像诸葛青演的电视剧里的男二号，作为倾听主角心里话还要琢磨怎么开导他的角色着实是不好受，能拿男二号剧本的想必都不是一般人。他随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假装是什么社会人借烟消愁。王也眯了眯眼睛，即便是斜阳也着实有些刺眼，连带着映在诸葛青脸上的红晕也变得刺目了起来。

 

“他认识了一个女孩F，女孩F是个活泼开朗的人，虽然遇到过很多坏男人，但还是特别天真可爱……”

 

来了来了。王也想，他实在是不适合做什么人的恋爱导师，大学毕业即出家，恋爱经历零，何必坐在这儿自讨没趣。王也又把狗尾巴草抽了出来，忍不住腹诽这玩意儿也太难吃了吧。

 

“……后来小男孩就躺再这条溪水边，给女孩F讲了个故事……”

 

王也觉得自己是真的苦。当初拼了命想救出来的人不仅扭头就跑，还在跑路过程中积极寻找第二春，搞得反倒是自己像个傻x一样。自己在后头拼死拼活，这家伙倒好，泡妞还带讲故事。这也不说了，人家男女卿卿我我政治觉悟正确性别正确爱情观相似且合适，反倒自己活像是棒打鸳鸯的——倒也没亲手打鸳鸯，可碧游村的事总归是掺了一脚的。横竖记一账在自己脑门儿上，大不了日后慢慢还给这狐狸——反正这圈子兜兜转转总能碰上，大不了找老张，坑爹还是出得起的。

 

王也囫囵听诸葛青絮叨，从小时候修炼武侯开始，一直到后来接收三味真火失败。王也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满脑子都在想诸葛青和傅蓉躺在这里的那天是万里无云还是漫天烟霞，是不是跟这会儿似的天边红艳艳的照得诸葛青的脸也红艳艳的。他觉得自己有点晕乎，跟醉了似的。

 

“……男孩遇到了A。”

 

诸葛青像是说不下去了，又像是在等王也的回应。到这儿他停了好一会儿。王也从突如其来的沉默中惊醒，他挠了挠头，尴尬地朝诸葛青笑，又突然意识到诸葛青的胳膊将他的眼睛挡得严实得狠，露不出眼底半分异常。

 

王也只得很捧场地问“然后呢”。

 

剩下的故事王也知道了。龙虎山的罗天大醮男孩遇见了A，见识了超出武侯之外的奇门术。他静下心来，听诸葛青慢慢说，可诸葛青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是要含在嘴里。王也依稀辨认出“心魔”、“执念”之类的字眼，心蓦地一沉，那些原先搞不清楚的事情仿佛在一刹那间都有了解释。

 

是他改变了诸葛青的人生轨迹，这一点毋庸置疑。

 

王也喉结一滚，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觉得上下唇仿佛是被黏在了一起。王也听见诸葛青说“龌龊的心思”时只想苦笑，怕是这狐狸不知道自己远比他想得龌龊多了去。王也想，怎么就是他栽自己手上了呢？分明是自己栽他手上了。当初罗天大醮武侯奇门或许是输给了风后奇门，但是王也却输给了诸葛青。无论是出世入世的洒脱坦然还是心，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输得一干二净。

 

他觉得有些怅然。如果那会儿自己跟着诸葛青留在碧游村，会不会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但是改变一次轨道已经这样，再来两次恐怕会让未来超脱命数。

 

王也轻轻叹了一口气，诸葛青的故事已经到了尾声。

 

“……男孩想和A挺直胸膛比肩而立。”诸葛青说，“老王，你说，男孩可以吗？”

 

王也一怔。

 

“嗯。”他轻声道。

 

早就是了啊。男孩早就能追上A的脚步，A哪有男孩想象中那么好，A是个面对男孩只想念《清静经》的凡夫俗子，A的目光早就离不开男孩了。

 

王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两只手空得有些多余，他听着诸葛青最后的声音觉得是有些哽咽，但又怕自己妄自猜测徒增尴尬。他只好将手掌覆上诸葛青的额头，诸葛青的体温就顺着手掌清晰地传达给王也。王也觉得无端有些烫手，但又不想挪开。

 

“男孩很厉害啊，他不仅早就和A比肩而立了，以后还会和女孩F开开心心甜甜蜜蜜。男孩值得最好的未来。”王也轻声道。他极少说这种矫情话，通常听见了都别扭得一身鸡皮疙瘩，这会子说出口来反而有几分释然。

 

诸葛青又不做声了。

 

王也觉得自己或许是说错了话，有些尴尬地想要抽开手，却被诸葛青一把拽住。

然后他听见诸葛青说：

 

“可是男孩喜欢A。”

 

 

天色有些昏暗了，诸葛青的脸依旧发烫发红，活像是被煮了的虾。王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愣了好半晌才憋出了个“哦”。诸葛青像是气急败坏地甩开他的手，“腾”的一下坐起来，两腿一盘双臂一抱扭头就不再讲话。王也还没来得及消化完诸葛青说了什么，就被小祖宗的脾气炸了一脸，横竖怎么道歉都不是，怎么着诸葛青都不理他。

 

他实在没了办法，只得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从背后把诸葛青的腰一搂——王也背着诸葛青把他演过的电视剧看了个遍，对着戏里的女主角挑三拣四，惊得路过的诸葛萌目瞪口呆。

 

王也温热的吐息喷在诸葛青的脖颈上，闹得他浑身燥热，实在没法儿当王也不存在。他微微侧身想看王也在干什么，却猝不及防被王也一个用力掰过去，整个人栽进了他怀里。

 

紧跟着就是一个唇齿间泛着苦茶香的吻。王也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诸葛青说了些什么，这会儿当然不敢造次，只好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点了点诸葛青的唇。诸葛青在心里骂老王没种，自己不反抗都不敢更进一步，索性阖齿咬他下唇，又拿舌尖将王也的唇瓣润了个透。这吻得来不易，交缠许久，好半天王也才肯松开诸葛青。

 

诸葛青精明，狐狸眼盯王也盯得仔细。

 

“A呢？”

 

“什么？”王也问道。

 

“A对男孩呢？”诸葛青追问。

 

王也笑了，眉眼间全映着山川河流万丈柔光，比他身后早来的长更星还亮。

 

 

 

“绸缪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