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设有
+结局之后
敖丙不见了。
哪吒蹲在树枝上,嘴里还叼了根狗尾巴草。这是陈府长得最高最壮的树,他脚下是最靠近云端的树杈,从这里俯视钱塘关,一览无遗。他掏出怀里的海螺看了两眼,凑到耳朵跟前听了听,撇撇嘴又收回去,随手折了根枝丫直直地往地上一砸,就是一个窟窿。
太乙替哪吒与敖丙重塑肉身后的第二日起,哪吒再也没见过敖丙,前一晚还蜷在自己身旁的龙,等第二天早晨睡醒就不知道去了哪。往日两魂魄睡在宝莲里时,敖丙也总比哪吒浅眠些,他起得早,常是等到哪吒醒来,敖丙早已经在一旁待着打坐。哪吒不爱干这个,嫌太闷太无趣,索性趴着撑着脑袋看敖丙。哪吒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挺羡慕敖丙不必受乾坤圈拘束,少年长开了的身材高自己一截。敖丙被他看得不自在,只得无奈地睁开眼会看他。哪吒看着那双清澈如海水般的瞳孔里只映着自己的影子,就会觉得这种日子没来由的满足。
一想到这里哪吒心里就堵得慌,活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心里挖掉,又塞了个石头进去似的。
太难受了。
他不是没去过海边,对着大海吹海螺也好,撕扯着嗓子大声喊敖丙的名字也好,可回应他的只有不断翻涌的海浪。哪吒丧气地垂下头,气得想把海螺扔回海里,可犹豫了一下,又还是收好了。他盯着海面上自己的倒影,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但指尖一触到海面,倒影便被搅得粉碎了。再像也不是敖丙,这种摸不到的倒影,不是敖丙瞳孔中映出的那个。
令人讨厌的不确定和无能为力让他几乎怀疑和敖丙的相遇时一场梦,可是体内魔丸同灵珠的共振又时刻提醒着他敖丙仍旧生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哪吒握着火尖枪将海面搅得翻腾个没完,不断有认不清的游鱼或是水妖被他掀起来又扔回海底。他挨个儿问他们有没有见过敖丙,却得不到一个想要的答案。
哪吒把毽子束之高阁。
他想,他唯一的朋友不告而别了,还有谁能和他一起踢毽子呢?
敖丙说不清楚自己是揣着什么心思逃走的。
他脑子里乱得很,先前碍于肉身未愈,天大地大只他和哪吒两人生活在宝莲里,旁的事情都跟他们没关系才静下来,这会儿肉身重塑,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一股脑涌了上来。
他想起被天雷击碎的万龙甲,想起临行前父王说的话,想起海底数万妖魔和不得不困守在天牢般的“龙宫”里的龙族们。他曾经是龙族唯一的希望,是龙族等待了千年的机会,而现在他却成了毁灭龙族希望的罪人。他自问做的没错,可族人呢?龙族有错吗?
敖丙不知道。敖丙甚至开始害怕,他不知道该以何面目回到龙宫,该用什么话来回禀父王。
他搞砸了。
他站在海边,仰起头看着天边的朝阳升起——那是永居深海里的族人们无法看见的光景,金灿灿的霞光铺在海面上,将原本湛蓝的海水都染成了金色,深色的夜幕被撕扯开,露出一片澄澈的模样。他怔怔地看着天海相接的地方。清晨的风尚且揣着未去的水汽和凉意,龙是不怕冷的,可敖丙打了个哆嗦。
他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恍惚间仿佛还能听见身旁有毽子破开风的声音。
……
其实之前两年多他都是一个人,只是回到以前那样也没什么大不了。哪吒心想。
何况现在哪吒是钱塘关人眼中的英雄,愿意陪他踢毽子的人能排队,走在路上还有大婶要给他塞刚出锅的烧饼。哪吒从来没体会过这种待遇,从前没人待见他,只有敖丙不觉得他可恶,不觉得他可怕,只有敖丙愿意说自己是他的朋友。现在他成了所有人眼里的太阳是人群的中心,可他唯一的月亮不见了。
那轮温柔的、悬在心上的月亮。
说到底,也不过是黑暗里没了光亮罢了,现在也不需要了……屁咧!敖丙什么狗东西话都不留一句就跑!耍小爷玩儿呢!天涯海角也要给你揪出来!哪吒眉眼一横,气全撒在院子里的景观石上。
李氏夫妇早解了哪吒的禁足令,如今他来去自由没了限制。
……可是,去哪儿呢?他原先以为自己有了朋友,从今往后都可以和朋友腻在一起,事实上和敖丙同住宝莲的那些日子他甚至觉得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的,不会寂寞,不会孤单,两人如影相随,无论去了哪里,都在彼此身边,多好。
可现在敖丙不在了,他该去哪儿?
临行前哪吒又去了一次海边,坐在沙滩上哼着跟路边不知哪个卖货郎学来的调子,词不成词句不成句,调还跑得十万八千里远。太乙授他仙术传他法宝,教他运转体内周期教他吐纳平心静气,唯独没告诉他世间千种情百般感。他装得高深,说情之一字,非得亲身体验过才能懂,亲情友情爱情恩情这些词远没办法概括。
哪吒及他脚下的风火轮皆颇为不屑,溜到太乙身后去烫他屁股。
殷夫人说不清楚放哪吒离开该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她和李靖都去送行了。这回是自己亲手缝的平安符,系在哪吒腰侧。
“我走啦。”哪吒对殷夫人和李靖说。
“我走啦。”他转过头,又对着海的方向说。
敖丙没走远,他一直在海边。
他听见了哪吒叫他,也听见了他吹响海螺,甚至连他拿着海水、海螺撒气的时候他都见着了。可他不敢探头。
他怕了,往前一步他就是龙族的叛徒。他很想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绕到哪吒背后,凑在他耳边说一句“找我干什么”来吓吓他,可是他不行。他躲在乱石堆后面小心翼翼地敛去气息,眼看着哪吒一步一步走远了。敖丙的心跳都快停止了。他知道乾坤圈束缚了哪吒一半的力量,他不可能发现自己,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哪吒回过头,又打量了一下海边,才终于离开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才开始琢磨自己像是无家可归的境地。
他是应当回龙宫的。
敖丙整个身子伏在地上,重重地朝龙宫方向一叩。遍寻三十三天,不成功名不兴龙族不达举族之望绝不还。
哪吒朝东,敖丙向西。
一路上锄强扶弱,斩妖除魔。哪吒有时心情好就把海螺掏出来吹两下,敖丙在另一端遥遥感应到,心里一暖。太乙说得没错,没亲身体会过永远像个局外人,有次哪吒救了对夫妻,当时丈夫心甘情愿沦为妖怪口中粮食,让妻子赶紧跑,妻子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想尽办法和妖怪周转。
哪吒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这对夫妻彼此间该有多情深,但他没道理地想起了天雷劫下的敖丙,同生共死。
敖丙遇见了无数个在路边踢毽子的小孩儿,他穿着斗篷,踢起毽子来不算方便,但有时候坐旁边一看就是一下午。他想哪吒这会儿在做什么?有人能陪他玩陪他踢毽子吗?虽然同龄可哪吒看起来总更小,更像个孩子,他会不会无聊,会不会寂寞?
不,也不对,哪吒现在是大英雄了。
不会再有人害怕他躲着他了,他拥有了无数颗追随他的星星。
后来水淹陈塘关,哪吒震怒之下驭着风火轮一路奔回来。他终于又见到了敖丙,隔着浓郁的低压压的黑云。雷声连绵不息,天空中不见一丝亮色,就像天雷劫那天一样。敖丙站在另一头,他背后是半个身子藏在云里的成年龙族。
哪吒听见敖丙管那条龙叫父王,震耳发聩。
他看见敖丙拦在龙王面前,脑子里却乱成一锅听不进去他们说了些什么。周遭全是嘈杂的兵戎相接声,他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什么深不见底的炼狱,说不明白的情绪吞噬着他的心,连乾坤圈都束缚不住那些肆意滋长的念头,任由身体一点点舒展开来,瞳仁失去聚焦。
然后他就在一片朦胧里看见一个蓝色身影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像是在担心什么似的对他说:“对不起。”
海阔天青了。
哪吒枪尖仍旧顿着,敖丙温柔的、清澈的声音就在他耳侧。
他说父王以为自己死了才会暴怒,他说他已经劝过父王退兵了,他说他愿意以己之力弥补龙族的过错造成的损失,他说他会穷尽一生将那些为祸四方的妖魔再度封印,他说哪吒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躲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面对龙族,最后他的声音小了下去。
他说:“哪吒,我还能和你做朋友吗?”
哪吒却只把敖丙搂进怀里,狠狠地咬上他颈侧,闷声说:“我不会再让你跑掉了。敖丙,你一辈子都得和我在一起,做小爷唯一的朋友。”
敖丙笑了。
“好。”他答。
<end>
说点有的没的吧,本来想写开放式结局的,到对峙就戛然而止,后来没忍心,想看可怜小龙和哪吒的拥抱,也想给小龙一个开心的结局。哪吒无论是魔丸还是灵珠, 比起敖丙来说都自由很多,敖丙身后是整个龙族的兴衰啊就很难过,哪吒应当是唯一一个能让他觉得自己脱离了龙族太子身份和责任的人了。
灵珠和魔丸共振的心跳感知算是私设,好歹曾经是一体总得有点什么心灵感应之类的吧!至少知道对方还活着就很安心啊这样那样。…唉,写得挺纠结的,写来写去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我屁话好多(。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