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an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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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七夕24h/19:00】-《春江花月夜》-(9k一发完)

- 古代AU

- 写昏头了可能有bugooc,有机会慢慢修

欠个老青视角番外明年见(?

上一棒@小白灰 

下一棒@易申 


零。


从杭城北上,纵然行一程歇一程到京都也不过月余,可诸葛青好像浑然不觉的此行有什么险,半分没有点做质子的自觉,一路上游山玩水,硬生生把月余的路走翻了倍。可顶头上的人没吭声,下面的也不敢有意见,抵达日延迟的快报只能一封一封往京都送。


往杭城迎武候世子这活儿本不该落在三皇子头上,但架不住王也长了张嘴,那日御书房里他大胆向父皇进言,偏要说非得派皇子出使封地才算给了武侯面儿,把自己儿子派过去了再邀请人家儿子过来做客这叫有来有回,诸葛武侯断没有再拒绝的道理,愣是弯来绕去几句话把自己皇帝老子忽悠瘸了,好不容易才揽到了这件远离京都的差使。    


王也确是有私心的,这私心说来还莫名。王也这些日子总在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声音好似是同他熟稔,可又陌生得很。等到他想要出声回应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他正着急,眼前画面陡然一转,像是走进了山里,周遭云雾连绵,朝远处望去,只能见到云间隐隐露着个檐角,应当是间屋子,还挂着王也看不清的匾。


溪流声、风声、枝头的鸣啭声……还有耳边温热的呼吸声?王也心下一凛立时回头,可背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从梦里惊醒的王也对这座山无端在意了起来,匆匆把梦中的山间光景同檐角的图样绘下来暗地里也遣了不少属下去查,可始终一无所获,好像从没有人见过这座山,更遑论是山中的小楼。王也此行,迎武侯世子是明,寻山却是暗。


因果循环,这世上的事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他不信有什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梦里。





壹。


“三皇子?殿下?”


王也抬起头,正正迎上坐对面的诸葛青那双笑眯眯的眼。


诸葛青好像全然不在乎自己被送往京都这件事,也不关心那座宫殿到底是不是牢笼,他吃得香睡得好。王也沿路上拖了些时间调查当地的山水,诸葛青正巧就嚷嚷着难得出趟远门想多看看。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是去做质子,可名义上仍旧摆的是请武侯世子前去做客,断没有强硬掳走或是虐待的道理,王也更是乐得答应,硬生生借诸葛青的名头拖长了北上路上的时间。


王也做那些事没太遮掩避开诸葛青,一来这事也不关社稷纵然诸葛青知道也没什么影响,二来诸葛青对王也的动作也统统充耳不闻,似是心照不宣一般。王也心里总觉得不对劲,虽然没有缘由也看不出联系,但诸葛青的反应让王也总忍不住去怀疑诸葛青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倒也不是没试探过,可诸葛青刀枪不入,半点马脚不露,何况诸葛青这人,再怎么猜忌,王也对他却无端厌烦不起来,反而心生亲近。


“世子什么事?”王也回了神,反问道。


“看殿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魂都游哪儿去了,那些算子都爱让亲人唤失魂人的名字,这会儿车里也没别人,臣怕殿下找不着回来的路。”诸葛青说。


诸葛青说了一大串,听在王也耳朵里却没两句正经的。王也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没半点波澜:“那真是多谢世子关心了,眼下也快到京都了,世子心里可有打算?”


这句王也问得倒是真心。诸葛青进京,此行只有险。他那皇帝老子心底里打的什么算盘他门儿清,武侯一脉自先祖皇帝分封在杭城后一家清廉爱护百姓,本就备受爱戴,更何况那边有个灾祸京城的远水也救不了近火,自然是民心所向,再加上近些年这位文武兼备的武侯世子的名头愈来愈响,甚至有人私下里敢说诸葛青是紫薇星下凡,传到了他皇帝老子的耳朵里,他老子当然得趁着武侯家还未成气候先把这颗紫薇星捏在手里,若诸葛家真有反意,也可以借着些诸葛青在宫里犯事的由头铲除干净。


“臣需要有什么打算?难道宫里不包臣食宿?纵然陛下吝啬这点饭钱,三殿下应当也不是这种人吧?”诸葛青像听不懂王也说的话,佯作惊讶地反问。


王也自然不会信诸葛青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可既然诸葛青不在意,那他也没有多管闲事的道理。


半天没人接着往下讲,车厢里的空气像是就此停滞了一般。王也撂开帘布朝外探了探,远望隐隐已经能见着京都巍峨的城门。那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的城池像是座食人骨肉的怪物,不知道吞掉过多少人。王也眉头蹙了蹙,终归还是没忍住,又多了句嘴:“我可没有恐吓你,进了京不比路上快活。”


“三皇子会护着臣的吧?”诸葛青笑。


王也一时语噎,倒不知该怎么答,说不护着好像不应当,说护着又有那么点不对劲,索性也跟着笑了笑,便没再往下说了。马车疾驰扬起一路尘嚣,颠得王也脑袋疼,诸葛青倚着车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叹了口气,好似想了想,又将手揣进怀里摸索了一会儿。





贰。


夜早深了。


一进了城王也便以风尘仆仆长途跋涉需要休息为由替诸葛青回了传他面圣的邀请,将诸葛青安置在自己府邸的别苑又派人送了些垫肚子的宵夜后便钻回了卧房。他躺在床上,整个人瘫成个“大”字,一只手垫在脑后,仰着面把玩一只香囊。


香囊上倒没绣什么繁杂的花样,只是简单几条弯曲的线,像是在描绘风的形状。王也又把着香囊贴近鼻尖嗅了嗅,淡淡的中草药香好似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自心底而生出无端的安心,教王也的眼皮也跟着沉了下来。


他这几个月头一回梦见除了那座山以外的事。


乞巧那日王也和诸葛青正好进了城歇脚,诸葛青便邀王也同他去游夜市,王也怕太声张引人注目反而不好,索性屏退了下属,只留了两个善于隐匿的暗卫跟着。


夜市上人流熙攘,灯影惶惶。诸葛青不怕人,他窜在人群里自在得不行,一会儿看上了小贩手里的糖葫芦,一会儿又相中了地摊上的小玩意儿,完事儿还指着王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给他付账。他叼着山楂,不时回头看眼王也有没有跟上,还冲他招手,把手中的棍儿递过去大声问他吃不吃。


诸葛青本就长得出色,他站在人流里,来往都爱回头多看他两眼。这会儿夜色昏昏,诸葛青站在交错的灯下,昏黄的灯火映着他精致的脸,不似在人间。


王也远远看着他,怔了好一会儿,直到诸葛青又扯着嗓子喊他才大步地跟过去,就着他的手就咬了颗山楂下来。牙齿破开糖衣果皮,王也还没来得及说句谢谢点评一下,酸味立时蔓延在他整个口腔,几乎要酸掉他一口牙。他抽抽嘴角睨诸葛青,却发现诸葛青早捂着肚子没声地笑弯了腰,觉察到王也在看他才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站直了。


“味道怎么样啊,三公子?”两人为了不暴露身份,约好在外诸葛青管王也叫公子。


骂人的话在王也脑子里囫囵过了个遍,到嘴边只剩下皮笑肉不笑,心里想着“个小瘪犊子”,面上只冲诸葛青翻了老大个白眼表示不满。诸葛青拍了拍王也肩膀,像是想说什么缓解一下王也的气愤,却没忍住又笑出了声,气得王也更是顺手就在诸葛青腰间拧了一下。


“嘶……”诸葛青多半没想着王也这出,疼得倒吸了口气,“公子,这么狠啊?”


这气音钻进王也耳朵里,他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耳廓,有点热。


两个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地荡,竟也荡到了桥头。河里淌着的全是从上游来的灯,诸葛青想了想,跑到旁边小摊上也拿了两盏灯,也递了一盏给王也。


王也下意识就摆手没接。


倒不是王也客气,他其实不信什么神啊仙啊的,如果这世上真有神仙,那这些从未见过神仙的人又算是什么呢?是弃子还是同象棋围棋一般是神仙手底下博弈、欣赏的玩物?他自觉看得通透,从不把鬼神之说当回事,也不爱这世间勾心斗角的乱象,为了一点利益就要兵戈相向。


他自然也不信所谓诸葛青是紫薇星下凡的说法。


诸葛青见他不接,也没再给,自己同小贩又借了笔开始在灯上画些什么。王也凑过去看,诸葛青简单只寥寥几笔,却勾了只跃然纸上的狐狸。


“怎么样?我的画可还能入公子的法眼?”诸葛青打趣。


王也答非所问:“像你。”


诸葛青眯着眼没追问,也没接着他讲,只推着他往边上靠:“让一让,我要写字了啊,这可不能偷看,偷看就不灵验了。”


王也就让开,背对着诸葛青,直到诸葛青拍了下他,王也回过头,灯已经不在诸葛青手上了。诸葛青朝他扬了下下巴:“走吧。”


人越来越多,王也怕诸葛青被人挤走便去抓他袖子,谁想诸葛青反手却往王也手里塞了个有些软的小东西。王也摸了摸,针脚略有粗糙,轻轻捏一下还能隐约感觉到有碎开的干草药。王也向诸葛青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刚才买了两盏灯,老板送的。”诸葛青耸耸肩,他的手同王也的手握在一处,没半分要松开的意思。


鬼使神差的,王也又回头想去看一眼河心的灯,有一盏像是格外的亮。王也想去看一眼,可腿仿佛被钉住了怎么也动不了,他伸出手徒劳地要够,那盏灯却碎开了,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落入河底,同天边的明星遥相呼应。




叁。


这一觉王也睡得格外沉,等到他醒来时,下人同他讲诸葛青一早被召进宫里了。


王也原先觉着顶多到了傍晚时诸葛青就会回来,也不着急,谁知道直到入了夜还没见人影。他有些坐不住,便在院子里摆了桌几看月亮。


说是看月亮,心思却全不在月亮上。他在想昨晚的梦。梦在灯碎时戛然而止,可那日握着香囊,诸葛青问了他一句话。


“王也,要不要跟我走?”


没头没脑,既不知缘由,又不得结果。王也没答话,任由这句淹没在吆喝声里,活像没听见,他抓着诸葛青的手只朝前走,诸葛青也没再问第二遍,就乖乖跟着王也回了驿站。


王也早觉得古怪。从初见时诸葛青便对王也有种刻意的亲近,他颇为自然地同王也搭话,又拿“省开销人力”当理由同王也共乘一车,就好像一直在蓄谋接近王也。但他又瞒得太好,好到王也一点也猜不出诸葛青的目的是什么。



也不知道诸葛青究竟为什么会送给自己香囊。


诚然可作是为了感谢自己结了一路的账的回礼,可结合原先诸葛青对自己的态度,再加上他拖延时间的招数确实太过于像在给自己打掩护。脑子里思绪一时间乱成了结,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个源头,王也躺靠在椅子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合的眼。


第二天才有人来传话,说陛下留武侯世子住在宫里了。


名义上是好客,实际却是圈禁。王也没耽搁,换了衣裳便要进宫,他心里忐忑,总觉得自己亲爹得刁难诸葛青,进了宫也没面圣请安,直往诸葛青所在的住所去。


他到的时候诸葛青刚要用早膳,包子还没进嘴便听得下人一句“三皇子到——”,吓得诸葛青包悬在半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王也一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有些滑稽的一幕,他忍着笑轻咳一声,诸葛青犹豫了一下,略显恋恋不舍地把包子放回盘子,站起来同王也行礼,又请他一同落座用膳。


“我父皇昨日没为难你吧?”王也单刀直入。


“三皇子担心臣?”诸葛青笑,纵然平日里他也总一副眯眯眼的模样,但王也偏偏觉得他今日的笑意格外浓。


王也想了想,点了下头。诸葛青本都做好了他不答的准备,却没想到王也这会儿干脆利落的承认了,倒让他好愣一会儿,他正想打趣,却听见王也又开口,是诸葛青从未见过的严肃。


“诸葛青。”王也顿了顿,好似在踌躇如何开口,“我是不是认识你?”


诸葛青像僵住了一瞬,又捻了个包子往嘴里放,慢吞吞地咀嚼了一口才道:“三皇子当真会说笑,臣自小生在南地,可从未来过北边。兴许是臣这张脸在三皇子眼里没什么特点,错把臣认作他人了。”


放屁。王也想。诸葛青这张脸要说没特点,那合国上下就找不出第二个有特点的人了。但他有句话说得对,他自小在杭城,而自己有记忆以来没出过京都,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有过交集。但诸葛青对他无端的亲近实在让他没办法不多想。


王也眉心几乎要拧成个川字,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上敲。诸葛青打用膳的百忙之中抬眸瞥了王也一眼,见他面前的筷子没动过分毫,遂用抓了只豆包就往王也嘴里塞,王也被他吓得往后一仰,嘴里满满当当只能吱唔。


“再不吃都凉透了。”诸葛青道,“三皇子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请回吧。臣是杭城送来的质子,三皇子同臣交好不是好事,待久了难免宫里有些闲言碎语。”


这听起来已经是赶客了,离府数月,王也那儿确实堆了不少事得处理,他用完早膳同诸葛青道过别也就匆匆走了。




肆。


“殿下,您要的都在这里了。”黑衣人单膝跪在王也面前,毕恭毕敬,王也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黑衣人登时就蹿走不见了。


书桌上几页纸便是黑衣人送来的全部了,王也一页一页翻过去。他向来记忆好,勉强算是过目不忘,又聪明,这三言两语几行字暗示些什么一目了然。王也揉了揉山根,这纸上每个字他都认识,甚至于说是刻进脑子里半天都挥不去,这时候他倒宁愿自己记性没那么好了。


他又掏出怀里的香囊,放在一旁,干盯着出神。


这粗糙的针脚,真有人小摊会卖?说瞎话也得有人信。王也长吁了一口气。


他思索了许久,才终于找了个火折子,将那几张纸全烧成灰,任凭穿堂风吹散了。


王也每隔两日便进宫去见诸葛青,上回惹着他了被赶客便带点集市上的小玩意儿去赔礼。诸葛青好像格外喜欢这些,连王也都忍不住狐疑难道他过去从未上过集。渐渐的诸葛青住所里王也送的东西越堆越多,时不时王也去的时候就看见诸葛青跟清点宝贝一样清点那些礼物。


诸葛青被圈在宫里,平日也见不着别人,光和王也一处乐得清净。两人下棋读书,饮酒舞剑,好不痛快。有时喝多了王也便索性留宿,朝堂上的风言风语全进不了他耳朵。


连王也都不在意,诸葛青也觉得自己再多说反而显得小气了。这样安生的日子让诸葛青好像又回到了和王也一同北上的时候,他见了新奇的都想尝一尝,沿途大多有些名气的馆子恨不得全试了个遍。他要去,王也就陪着,两个人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事在人为,幺蛾子也一样。诸葛青进京已逾月余,王也的皇帝老子突然就说要给武侯世子办个接风宴。诸葛青当然不能不去。


群臣多少都是被皇帝请来看诸葛青乐子的,自然多给他敬酒,宴上文臣武将又不时提到他在外文武双绝的名头,又是邀他吟诗作画,又是请他舞剑取乐,倒不像给诸葛青的接风宴,更像羞辱。诸葛青对这些羞辱全盘接受,没露出半分不满,只是那晚酒也喝得多,等宴会散去诸葛青醉得路都快走不稳,王也不放心,只好送他回住处。


行到御花园时,诸葛青忽然就不肯走了。


他站在池边,已经入冬了,晚风里总夹着凉意。诸葛青抬起头,仰望着天上那轮明月。


“我已经一个人看过很多、很多年的月亮了。”诸葛青轻声说,只是他醉得不轻,说的话都像呓语。这话说完,他突然整个人都向水池里栽进去,吓得王也赶紧冲过去拽着他胳膊,却带得诸葛青整个人都摔在他身上。


王也躺在池边,诸葛青压在他身上。方才诸葛青往前栽时湿了衣袖,这时候袖口贴着王也的皮肤,冷得刺骨。


他看着王也乐,王也又急又气,训斥的话到了嘴边,诸葛青却低下头,用鼻尖轻轻顶了顶王也的鼻子。





伍。


这世上的马脚,只要有心人打听,总不会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满朝文武都盯着,不止王也查,别人也在查。


一时间人人都说天威难测,从宴上客到阶下囚,连个公开的罪名都不需要。昨天还是风姿绰约的公子,于大殿之上尽展才华,第二日便让人押送进天牢,无诏不得探望。王也为了见诸葛青一面,硬是在府里翻箱倒柜大半天才找着了那面父皇钦赐的“见此信物如见朕亲临”的金牌。


他拿着金牌一路横冲直撞,沿路但凡有要拦的也不客气地推开,总算见到了蜷在墙角、身上披着个破毯子的诸葛青。


王也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有点抽着疼。


他贴着铁栏杆的缝隙喊诸葛青的名字。这人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夜里受了凉,这会儿面色潮红缩角落里发抖,眉心拧得死死的,只知道抓着那床破毯子,像是要搂住仅有的暖意。


“做噩梦了吗?醒醒,青、醒醒。”王也没敢大声,生怕惊了他。


诸葛青听见有人叫他,稍稍睁开眼睛朝王也望去,原先拧着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了,他嗓子还干,微微有些沙哑,但不影响字里行间的揶揄:“三皇子怎么来了?这么关心罪臣?现下三皇子可已经知道罪臣一直是在骗你了。”


“……”王也沉默了一下,“我一直都知道。”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像怕诸葛青多想,又补充:“但你不会害我。”


暗卫送来那几张纸上黑字浓得刺眼,无论是武侯新在乡下添了一处私宅还是从未有人见过那家主人出入都显得尤为可疑,答案几乎不用他思考酒呼之欲出。他倒不是怕诸葛青会害他,他只是不那么想被诸葛青骗。何况只有了解他,王也才能保护他。


他笃定的语气连诸葛青都难免吃惊,虽是相处了大半年,可诸葛青从未想过王也这般信任自己,他蓦地笑了:“你说得对。”


蹲大牢里还能笑出声,除了诸葛青外或许再没几个人能这般。王也让他靠过来,手背贴着他额头测了下温度。大抵是病着的缘故,今天的诸葛青格外老实,王也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连话都少了许多。王也命人去请了御医来,盯着诸葛青喝下一整碗黑黝黝的药汁,又把食盒交给诸葛青,等他吃完收拾好才离开。


他走到诸葛青看不见的拐角却停了下来,又倒回来同诸葛青讲:“你小心些,明日我再来。”


“别来了,总来看我,朝上肯定有人要弹劾你。”诸葛青道。


王也像听见了又像没听见,也没答话便走了,等到隔天王也再来时诸葛青才确定,他不是没听见,只是充耳不闻。


后来诸葛青也不拦着他了。皇帝暂时没拿着什么证据,只能先给他随便扣个犯小错的帽子关着,一时半会儿拿不了他怎么办。王也天天送吃的送被子来,活像要把大牢装点成第二个皇子府。诸葛青劝不过他索性乐得享受,王也从一开始只待一会儿到后来一待半天,时不时同诸葛青说些有的没的,没话说的时候两个人就隔着栏杆倚在一起。


诸葛青也问过王也为什么对他好,明明一开始就意识自己是有目的的接近。


王也笑了笑,只说了一句:“你有目的,但你没有恶意。”


连王也自己都觉得可笑。他皇帝老子确实宠爱他,就因为这宠爱,两个哥哥忌惮他忌惮得不行,即使他上朝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每父皇要给他封王或是予他封地官职他都连连推辞,他的哥哥们也总难完全放心。


再退一步就算哥哥没嫌隙,嫂嫂也更在意自己的丈夫能不能坐上皇位。


王也长在这个人人都有玲珑心的皇宫里,看惯了千般百种的面具,各个都藏着私心,各个都能为了自己去害别人。


但诸葛青不一样,他不像世间人。




陆。


朝上对王也的弹劾声接连不断,纵然王卫国有心保他,也不得不装点样子来关他禁闭。王也倒不在乎关不关禁闭,比起这个诸葛青在牢里怎么样更值得担心。


他得救他。


诸葛青是武侯世子也好,是别的什么身份也罢。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替真正的武侯世子进宫,但他没有害人的心思,他干干净净的一个人,没道理就这么丢了性命。王也虽然人被关着,却不妨碍他手下人同宫外私下联络,他正想着法子要如何在宫外找个靠谱接头人,若真有一日到了劫狱的地步总得有人接应,却有下属来传话说有个道士要见他,自称能解三皇子心中郁结。


王也都要觉得自己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那道士一进来就朝王也作揖,末了正要开口,却听见王也道:“你不是真道士吧?”


“道士”说:“三皇子何出此言?”


“进门便一股子酒肉味。”王也冷笑,“若真有法子饶你,不然定让你知道皇子府的门易进难出。”


道士一听大惊失色,慌忙抬起胳膊嗅了嗅道士袍,末了还喃喃自语“奇怪,没味道啊”。他好似并不在乎王也知道他不是真道士会治他的罪,恰相反,被王也点出身份后他更放得开了,甚至大摇大摆地自顾自盘腿坐下,仰起头直视坐上位的王也。


“殿下放心,殿下担心的事自然不会发生。”道士说,“但草民也不是忽悠,草民确实是道士,不过早就还俗了,眼下是草民的师父听闻三皇子有忧,方才拜托草民给三皇子送两则签文。”


他像是怕王也还不信,又补充:“家师的名头三皇子应当是听过的,家师来自龙虎山。”


龙虎山,天师。


王也当然知道,但王也同龙虎山从未有过交集,缘何对方的会特意来关照自己?




柒。


“自去处来,往来处去。”

“痴心枉成痴心错,聪明偏被聪明误。”


那道士留下签文便走了,王也本来是遣人暗中跟一道,不想只过了个拐角道士却不见了。


不过眼下王也也来不及去想道士的事,天师说这两则签文中藏着天机。去处?来处?他头回见到诸葛青是在杭城武侯府,但若只是这样断不该被称为天机。王也愁得天灵盖都要给掀起来,可若不是武侯府,那又有哪里能被称为诸葛青的来处?


他也试过找人去查诸葛青真实的底细,去武侯府问过武侯从哪寻来的他,可所有人都说是诸葛青自己找上门,同武侯讲自己愿意顶替世子入京。没人知道他打哪儿来的,也没人知道他怎么让武侯相信他的。诸葛青的过去就像张白纸,连一滴墨都找不见。


王也抓耳挠腮,案头的书被他不小心碰在地上,将将不知翻到第几页。王也下意识附身要去拾,却被书页上“紫薇”二字灼住了眼。他蹙眉,这一打应当是他前些日子助眠的山水志,何时混了本神仙志怪的小说进来?


王也把书摊在腿上,一页一页翻过去,愈看眉头愈紧。禁闭到期的第一天,王也又去见了诸葛青。


他第一反应先是将诸葛青上下打量了个遍,确认他身上没什么用刑的痕迹、只是比先前瘦削了一些才放下心。王也把两张签文递给诸葛青,他的手有些抖,像在期待什么。


“这是龙虎山的天师送来的,他说这里面有事情的转机。你能看懂吗?”王也道。


诸葛青借着天窗照进的些许光亮才看清签上的字,他看完却摇头,他道:“这上面不是转机,而是因果。”


果然。王也心里那个隐隐的猜测好像被这一句话印证,他没半点犹疑便问出口:“诸葛青,你不仅不是武侯世子,甚至不是人,这座天牢根本关不住你,对吗?”


这次诸葛青是真乐了,他看着王也笑,笑得眼角都藏了泪。


他轻声问道:“王也,那你要跟我走吗?”





捌。



王也倚在躺椅里,舒服得赛神仙。


一座梦里的山,从南寻到北都找不到的山,只一眨眼的时间,诸葛青便带他到了这。从踏进这座山里开始,呼啸而来的记忆几乎要将他的脑子搅浑,他花了好些时间才缕清那些事,这期间还以主人的身份招待了几波不知从何处来的客人。


比如那个道士。王也在那些不知道算不算属于自己的记忆里也见过这个人,他熟门熟路地替自己斟茶倒水,倒比王也这位新主人还要自在。


“想起来了?放心,牢里起了场大火,倒没伤着别人,只是都以为你俩给烧死了。”道士问他。


王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且不说这些事有悖他前面二十来年的根深蒂固的想法,即使只是个普通人,一时间要他接受这些也颇有些困难了。


说来也好笑。不信神佛的人,自己却是神仙,还要舍身饲魔入六道轮回。


紫薇星君身负龙气,大义当前挺身而出,镇压邪魔后只余残魂,修养百年才有机会入轮回。忒像市井话本爱讲的故事,只不过这回主角成了王也。王也翻开那本书时看见的正是这个故事,只是还多了几页插绘,图里绘的是王也梦中山水间一只小巧狐狸,还有那檐下看不清的匾,这会儿正压在王也头顶上。


一行四字,歪歪扭扭,是诸葛青刚化人形学字时写的。


“狐狸神仙。”


王也这些天反复琢磨着这些记忆,反而把他自己弄迷糊了。一方面他确实知道了诸葛青为何刚见面就对自己亲近,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去想,诸葛青一直以来看着的,究竟是紫薇星君还是王也。诚然紫薇星君也好,王也也罢,褪去外壳都是同一缕魂,可王也与紫薇星君终归是不同的。他没有同诸葛青在山间的千年万岁,至少直到现在他还难免认为自己是个凡人,无论都需要时间去适应新的身份。


那道士看他不说话,又追问:“怎么不吭声?我猜猜啊,你该不会是在想紫薇的事吧?”


王也脸上登时露出被戳中心事的表情。


“不会还跟诸葛青有关?你该不会在想……诸葛青亲近你,是因为你是紫薇,哪怕他现在对你好,也只是因为你是紫薇?”道士接着道。


王也时不时怀疑这家伙简直能读心,好像在他面前没什么瞒得住的事。他不承认也不否认,任由道士接着猜。道士见他不说话,佯作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不是啊,那太可惜了,原本还带了礼物来给你,想必是不需要了。”


礼物?王也瞥他一眼,朝他勾勾手指,意思显然是你丫有东西就赶紧交出来,别装腔作势。


道士只是指尖在空中一点,凭空便悬起一盏灯。王也认得它,不如说他认得上面那只简笔画的狐狸。道士使着灯飞进王也怀里。这盏在梦里碎落的灯此时完完整整出现在王也面前,他头一回看见诸葛青写了些什么。


“若他爱红尘,我陪他百年,可百年之后我仍想他是王也。”


王也的手指摩挲过一笔一画,他早已想不起来当时自己有没有偷偷回头去看诸葛青,有没有注意过他写下心愿时时什么神情,但他记得肩上的温度,记得诸葛青的笑,记得灯火映在他眼里。王也看着他,从他眼底星辰间看见了自己。




玖。


自从王也和诸葛青进了山,诸葛青便像蒸发了一样,除却每日摆在屋前的三餐,王也几乎都见不到诸葛青的踪影。诸葛青这厮是故意躲着他呢。王也自然想到他心虚什么,择了隔日便守在门侧,将偷偷摸摸的狐狸逮了个正着。


诸葛青被守在旁边的王也吓一跳,慌里慌张地打了声招呼。


王也抱臂冲他皮笑肉不笑:“现在这样子,当初要带我走的时候怎么不蔫了?”


他从食盒里把诸葛青带来的菜全摆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又进屋提了壶酒。两人各坐一侧,一杯接一杯地小口酌。王也不说话,诸葛青也不吱声。红霞大约是有些褪色,自天边染到了诸葛青脸上,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放下了酒杯,静静地看着他。


“王也。”诸葛青多半是有点醉了,连说话都有些含混,顿了下,又拖长了音再喊一次王也的名字才接着往下说,“……你会怨我吗?”


他声音绵绵的,像含了委屈,似乎下一秒泪珠子就要往外涌。


“我怨你什么?”王也问道。


诸葛青就开始掰着手指同他数:“若没有我,你自可以安安稳稳做一世皇子,未来定然继承皇位,一路顺风顺水,直到寿终正寝归位仙班,不必陪我在牢里,也不用被人说些不中听的碎话……”


诸葛青好似越说越替王也委屈,到最后眼泪几乎要崩不住。


“……可是我等不及了。”他声音愈发小下去,“我知道这么耍心眼干扰你的命盘很可耻、不应当,可是我想你了。”


独自在山间看过数万个日升月落云卷云舒,守着连绵不绝的溪流、守着空荡荡的山就像守着一座孤坟。诸葛青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从梦中醒来下意识去摸身边的被褥,却惊觉一片凉。


王也耐心地等他把话讲完,才伸出手,给诸葛青拭掉眼尾的温热。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甘愿的。”


“……啊?”


王也又重复了一遍:“我甘愿的。”


诸葛青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寂寞和委屈都有了出口,却又不肯让王也真看见他哭成一片的狼狈样子,趴在桌上整个脑袋往下扎,蜷着蜷着就露了原型。王也想去捞他,才发现这狐狸已经醉得睡过去了。


真是只笨狐狸。王也轻手轻脚地将诸葛青抱起来,小心翼翼地在他眉心吻了一下。


那狐狸爪子睡着了也不安稳,就勾住王也的领口。王也听他嘴里含糊不清,像在嘀咕什么,又把耳朵贴了过去。


“……唔,这山是你的、……水也是你的,”话到一半噎了半晌,喘好大个气,“是你的……全还给你,我不要你的。”


“还有呢?”王也轻声问。


狐狸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没多久就只剩轻微的鼾声了。


王也自顾自地接下去:“还有我的狐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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